在世界的褶皱里生长：留学生的真实与成长

凌晨三点的伦敦，唐人街的牌坊在路灯下泛着暖黄的光。李然裹紧外套，站在24小时便利店的玻璃门外，看着里面热气腾腾的关东煮——这是他来英国留学的第273天，也是他第三次在凌晨写完论文后，来这里买一份热食。手机里，妈妈发来的微信还躺在对话框最上方：“记得吃饭，别总熬夜。”他打字的手顿了顿，最终只回了一个“嗯”，怕多打一个字，那些积压了一整天的情绪会跟着溢出来。

一、初抵异国：从“世界公民”到“文化局外人”

2019年秋天，22岁的李然拖着28寸的行李箱站在希思罗机场时，心里还装着出发前的豪言壮语：“我要去看看更大的世界。”那时的他，是国内某985高校英语专业的尖子生，雅思7.5，能流利地和外国教授讨论福柯，甚至觉得“文化差异”不过是课本里的有趣案例。直到他站在伦敦公寓的厨房里，盯着四个灶眼和烤箱发呆——原来“做饭”不是把菜扔进锅里，还要分清“ Grill”和“Bake”的区别；直到他第一次去超市，对着琳琅满目的牛奶发愣：全脂、脱脂、有机、燕麦……为什么连牛奶都有这么多“派系”？

更深的冲击藏在日常的细节里。他第一次和英国同学小组讨论，对方直白地说“Your idea is too idealistic”（你的想法太理想化），在国内习惯了“委婉表达”的他瞬间红了脸；他参加学校的迎新派对，别人聊着《权力的游戏》和英超联赛，他插不上嘴，只能尴尬地笑着点头；甚至在课堂上，教授讲“讽刺”时引用的莎士比亚台词，他需要课后查三个小时资料才能勉强get到笑点。

“我以为英语好就能无缝融入，结果发现，语言只是敲门砖，门后的文化迷宫，才真正让人迷茫。”李然在日记里写。有段时间，他甚至害怕出门：怕被问“Are you Chinese? I love your takeaways!”（你是中国人吗？我喜欢你们的外卖！），怕在街头被陌生人搭讪却不知道如何回应，怕在小组作业中因为“不敢争辩”而被分配到最轻松的部分——最后还要假装“没关系，我都可以”。

孤独像潮水，在无数个瞬间将他淹没。他记得万圣节那天，室友们都去参加派对，他独自坐在宿舍里，刷着国内的朋友圈，看大家晒着团圆饭、cosplay、校园秋景，而窗外的伦敦下着冷雨，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。那一刻，他突然明白：所谓“留学”，不是从一个熟悉的地方搬到另一个陌生的地方，而是把自己从“群体”里剥离出来，变成一个需要重新学习“如何存在”的“异乡人”。

二、学海无涯：在学术高压下寻找平衡

如果说“文化冲击”是留学的“开场白”，那“学术压力”就是贯穿始终的“主旋律”。国内大学习惯了“老师讲、学生听”的模式，而英国的“自主学习”体系，像一场没有边界的马拉松。

李然读的是教育学硕士，每周要读300页以上的英文文献，还要写3000字的论文。他第一次交的课程论文，只拿了B-，教授的评语像一盆冷水：“Your analysis is descriptive, not critical.（你的分析是描述性的，缺乏批判性）。”他不懂：“我明明引用了10篇文献，把每个理论都解释清楚了，为什么还不及格？”他拿着论文敲开教授的办公室，教授指着一段话问他：“Why do you agree with this theory? What’s its limitation in your context?（你为什么同意这个理论？在你的情境下它有什么局限性？）”

那一刻，李然突然意识到：国内教育教会他“如何记住答案”，而这里要求他“如何提出问题”。他开始泡图书馆，从早到晚坐在窗边的位置，面前堆着五颜六色的便签纸——黄色标理论，蓝色标案例，粉色写自己的疑问。他强迫自己读文献时先看摘要，再找“研究方法”，最后批判性思考“作者的是否站得住脚”。有次为了弄懂“批判性教育学”，他熬了三个通宵，把弗莱雷的《被压迫者教育学》翻了三遍，笔记写了整整一本。

学术的压力不仅来自“学”，还来自“用”。小组作业是留学生的“必修课”，也是最“锻炼人”的战场。李然的组里有三个英国人、一个印度人，第一次开会，英国同学直接说：“Let’s divide the work. You do the literature review, I do the methodology.（我们分工吧，你做文献综述，我做研究方法）”李然愣住了：在国内，小组作业总是“一起讨论、一起写”，怎么这里直接“分田到户”？更让他不适应的是，英国人习惯“直来直去”，有次他写的文献综述被评价“too vague”（太模糊），对方直接把他的文档发回来，标满了红色批注：“这里需要具体数据”“这里的逻辑不清晰”。

“一开始我觉得他们‘不近人情’，后来才发现，这是对‘学术共同体’的尊重——每个人都要对自己的部分负责，最终才能呈现高质量的作品。”李然说。后来，他学会了在小组讨论中主动提出观点，学会了在别人否定自己时追问“为什么”，学会了在 deadline 前熬夜和队友一起改稿。当他们的论文拿到A时，英国同学笑着拍他的肩：“You’re a great team member, Rian!（你是个很棒的组员，李然！）”那一刻，他突然觉得，那些熬过的夜、改过的稿，都变成了成长的勋章。

三、身份重构：在“他者”与“自我”之间寻找坐标

留学的第三重挑战，是“身份认同”的拉扯。在外国人眼里，你是“Chinese”；在国人眼里，你又是“留学生”——这两种身份常常带着刻板印象，让人无所适从。

李然刚到英国时，遇到过很多“善意”的“标签化”提问：“你们中国人是不是都吃狗肉？”“你们是不是没有Facebook？”“你们的城市是不是很脏？”一开始他会耐心解释：“吃狗肉的是少数人，中国也有很多人爱狗”“我们有自己的社交软件，比如微信”“中国的城市很现代化，上海比伦敦还高呢”。但后来他发现，解释是徒劳的——很多人只是想通过你的回答，印证他们脑海中“既有的中国印象”。

有次在课堂上，教授讨论“全球化”，举了个例子：“现在很多中国学生来英国留学，他们既想保留中国文化，又想融入西方社会，这种‘身份撕裂’很典型。”李然突然站起来说：“教授，我不觉得这是‘撕裂’。就像一棵树，根系扎在中国的土壤，枝叶却伸向世界的天空，这不是‘撕裂’，是‘生长’。”教室里安静了几秒，然后响起掌声。那天晚上，他给妈妈打电话，第一次说：“妈，我现在觉得，‘中国人’这个身份，不是包袱，是底气。”

但“底气”不是凭空来的。李然开始主动做“文化桥梁”：他组织了“中国春节分享会”，教同学包饺子、写春联，给他们讲“年兽”的故事；他在论文里研究“中国乡村教育”，用自己老家的例子，让外国人看到真实的中国；他甚至和英国同学一起创办了“跨文化对话社”，每周讨论不同的文化话题——从“中西家庭观念差异”到“社交媒体对年轻人的影响”。

“留学让我明白，‘身份’不是固定的标签，而是流动的对话。”李然说。他不再害怕被问“你是哪里人”，反而会笑着说：“我来自中国，一个既有古老长城，也有5G网络的国家。”他也不再纠结“我是不是不够英国化”，因为他知道，真正的“国际化”，不是变成别人，而是在保持自我的同时，学会理解和尊重别人。

四、归与不归：带着世界的眼光重新定义“家”

2022年夏天，李然毕业了。摆在面前的是一道经典的选择题：留在英国，还是回国？

留在英国，意味着他可以拿到工作签证，在一家教育机构做项目助理，薪水是国内同等职位的两倍，还能体验更多元的 cultures；回国，意味着他能回到父母身边，进入熟悉的行业，但可能要面对“内卷”和“996”。那段时间，他每天失眠，翻着手机里的招聘信息，看着父母发来的“想你了”，心里像压了一块石头。

他去了趟湖区，那里是英国最美丽的国家公园之一。他坐在湖边的长椅上，看着远方的山和近处的湖，想起三年前出发时，自己说“我要去看看更大的世界”。而现在，他确实看到了更大的世界——他学会了在孤独中自洽，在压力中成长，在差异中包容；他知道了“世界”不是朋友圈里的滤镜，而是真实的、复杂的、充满矛盾却依然美好的存在。

那天晚上，他给妈妈打电话，说：“妈，我想回国了。”妈妈愣了一下，然后说：“好，回来就好，妈给你做你爱吃的红烧肉。”挂了电话，李然哭了。他不是放弃了“更大的世界”，而是带着从世界中学到的智慧，重新走向自己的根。

回国后，李然进入一家国际学校做课程研发，他把在英国学到的“批判性思维”和“跨文化教育”理念融入课堂，带着学生做“中英茶文化对比”项目，组织“模拟联合国”活动。有次学生问他：“李老师，你觉得留学最大的收获是什么？”李然想了想，说：“不是拿到学位，不是学会外语，而是当你看到世界有多大时，你就不会再被眼前的困难困住，也不会再被别人的定义束缚。你知道自己是谁，也知道要去哪里。”